永远零一天

“Throw the emptiness out of your arms to add to the spaces we breathe…” - She/They

(拉隆AU)搁浅

AU


海滩上躺着一个棕色的男人。

他皮肤全都红肿龟裂,然而又被烈日晒成可怕的深褐,他的手掌像死去的珊瑚礁一样摊开,修长的腿像两根干掉的海带。曾经绷着肌肉的地方,现在全都凹陷、瘦黑,除了看上去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以外,他既像凶悍的角斗士,又像苦行者。

海滩尽头,是一座座起伏的山丘。山丘顶上树林苍翠,柑橘花盛开。从山丘的最高点向下俯瞰,那个男人成了一个黑点,偶尔被风掀起的黄沙模糊,随后又会恢复那清晰的一点。村里的妇孺都不敢接近他,她们说那是海神的禁地,没有人可以亵渎。而神庙里的祭司,据说一个月前就坠崖了,峭壁上的一株曼陀罗还挂着她常戴的脚镯子。她的血流入大海,继续供奉法力无边的主神波塞冬。

自从那个异乡人被流放到了这个沙滩上,便再也没有被移动过。偶尔有好事人猜测他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痕是翅膀被烧毁的灼痕。他看上去确有几分神似西风神波瑞阿斯的后羿。风和大海乃是天然的敌人;他们彼此激烈地争夺着对波浪的控制权,不惜倾覆渔船,折断桅杆——英雄,贵族,王子,公主,国王,战士——有多少人葬身海神与风神的追逐竞赛,这个人的命运就有多悲惨。这个异乡人,纵使不是海神之怒的牺牲品,也是倒霉透顶的战败者。

一日,拉达曼迪斯背着登山包,爬上了那座最高的山丘。

强烈的阳光让他按下了的墨镜夹片,一顶聊胜于无的鸭舌帽下,是一张晒成小麦色的年轻的脸。他打了大半年的零工才攒够这次旅游的钱,于是跟室友米诺斯、艾亚哥斯一拍即合,兴冲冲地搭上了行驶拜占庭的游轮,在那里逗留了四天。逛得差不多之后,三人约好在克里特岛集合,便暂时分别,拉达曼迪斯买了张去雅典的机票,一路听着耳机里吟咏的歌队飞抵机场。等他一落地,就把悲剧、喜剧、神话和禁忌都忘得精光。

他刚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有点心力交瘁。此刻,爱琴海的凉风让拉达曼迪斯精神为之一振,连眼镜度数不够之类的苦恼他都宽宏大量地不去计较了。一个农夫向他兜售望远镜,他把裤兜里卷成一卷的欧元递给这个红光满面的雅典人,接过了望远镜,稍稍颠了颠重量。

他的眼镜片挡在目镜和肉眼之间,十分碍事。他摘下眼镜,挂在胸前,一边旋着望远镜一边观察着一望无垠的金色海滩。他的头发在正午的太阳光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比海滩颜色略微深一点。没过多久,他脖子上就挂满了汗。

一丛丛仙人掌和曼陀罗沿着海岸线生长,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遍体生刺的植物,呈现出暗沉的绿色和褐色。他看见一道自行车车辙顺着山丘起伏的山脊滚落,在他的想象中以一种危险的角度撞进沙地里,减速之后,继续往海边驶去。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跟着自行车的主人到下面去。

从小到大,拉达曼迪斯虽然算不上多么循规蹈矩,但是自由的时间绝对有限。他沉浸在一种计划好了的轻松之中,庆幸自己没有找任何旅伴,这意味着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不用向任何人解释。卖给他望远镜的雅典人已经离去,这沙滩只剩下拉达曼迪斯一个人。他沿着车辙转动望远镜,突然看到一个躺在沙里的人。

拉达曼迪斯屏住了呼吸。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具尸体。海浪轻轻冲刷着男人的脚板,在阳光下诡异地发亮。海水也仅仅够得到他的脚踝,他的四肢全都暴露在烈日下,他的身体有一半被黄沙掩埋,裸露在外的部分不着丝缕,晒成了褐色。

略一思索后,拉达曼迪斯把他当做了热爱太阳浴的游客。他把裤脚扎紧,从土丘上慢慢走了下去。当他双脚插进炎热的黄沙时,他干脆将鞋袜褪去。他定了定神,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开场白。

年轻的拉达曼迪斯凭着他凡事一丝不苟的态度,在旅馆就将希腊文的日常用语都记在了手机和本子上,一式两份。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能用英语和他们沟通,却满怀希望地想要假扮希腊土著。每个游人都会产生这种幻觉:我虽然才来三天,但是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员。

“您好,”他重新戴上眼镜,向那个男人喊道。他不愿意在获得许可前走得太近。“请问,您是那辆自行车的主人吗?”

男人一动不动地陷在沙里。他长长的布满盐粒的头发轻柔地飘动,就像一面等待升起的船帆。

拉达曼迪斯微微有些窘迫。他摘掉帽檐晒得滚烫的鸭舌帽,仍然保持着英国人特有的疏离的礼节。“今天这个海滩人少得可怜,除了您我谁都没看见。”他对着男人点点头,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下午好!”拉达曼迪斯再次戴上鸭舌帽,转身返回。

然而当他看向土丘时,他却吃了一惊。

刚才还十分清晰的车辙印,现在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拉达曼迪斯皱着眉头,认为这是一个恶作剧。而那个地上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从沙里直起了腰,堪堪撞上拉达曼迪斯狐疑的视线。

“你就是拉达曼迪斯?”

男人说,声音温暖而愉快。

拉达曼迪斯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个男人流利地讲起字正腔圆的英语。对方甚至知道他的名字,而他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恼怒混杂着加重的疑心,他闭嘴不语,同时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男人好像明白了他的沉默所为何物。他笑了笑,拉达曼迪斯注意到他脸上密布着细小的伤痕,一双犀利的眼睛闪闪发光。“你是冥界的判官,也是三巨头之一的拉达曼迪斯。”

拉达曼迪斯反倒松了口气。这男人原来是个疯子,迄今为止都在胡言乱语。

“拉达曼迪斯啊,”男人说,“你是诸神派来审判我的吗?”

年轻的判官抿着嘴唇,迅速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这个距离他能看出这个男人的状况非常差,处于中暑和脱水的边缘,身体上还有多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他迅速地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这个人和他一样是个游客,却不慎跌下了山丘,以致于遍体鳞伤地倒在这里,高温和疼痛让他产生了幻觉。他略一思索,掏出手机准备拨给景点急救人员,然而手机屏幕却闪烁着诡异的蓝色,好像受到某种从未见过的干扰。

男人一只手搭着膝盖,一只手在沙地上无意识地划着圈。他形销骨立,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肤。他嘴唇颤动的时候,颧骨上那层薄薄地皮肤就陷进去。他整个人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拉达曼迪斯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意识这个陌生人的状况。他对他说:“请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有人来了。”

陌生人的神情变了。他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嘴唇翕动,听语气像是在咒骂。可惜的是,拉达曼迪斯根本听不懂任何希腊语的脏话。他从包里翻出一块鲜红的针织围巾——本来是给米诺斯带的——铺在地上。他平静地注视着男人:“景区负责人很快会注意到我们的。”

“太天真了,拥有拉达曼迪斯小宇宙的人类啊。”男人嘶哑地说,“这里是禁地,闯入者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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