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零一天

“Throw the emptiness out of your arms to add to the spaces we breathe…” - She/They

多洛雷斯


青年笑起来,“你……原来是银时啊?剪头发了啊。”

他穿着羽织短褂,胸前一排敞开的扣子,举手投足洋溢着骄傲与自信,让人不忍心回忆起战争早已结束的事实。

我也觉得有点尴尬,但更多是迷惑地挠了挠头,“啊?……高杉?”

“你这是又跑到什么鬼地方来了,找你半天都找不到,大部队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再这么耽搁下去就必须得按逃兵处置。”他仅仅是陈述事实,有点诧异地看着我倒吸了一口气。我不仅后背冷汗直冒,并且露出完蛋了的表情。

他皱起了眉头。那样年轻而剔透的眉眼,虽然带着责备,却早已预备好了爽快地将我宽恕。确实,他仍记得很清楚,当年的我常常擅自离队,在废弃的民房里翻箱倒柜地寻觅小钢珠和糖分的踪影,尽管我心知油水早已被前一轮扫荡搜刮得点滴不剩了。可是不亲手去倒腾一下,我心里总是怪过意不去的。

哪怕阴差阳错地走错了时代,高杉的适应能力照样超凡。他一定自作主张地将此番际遇套用某个模型,运算得出了我背着桂和坂本开小差的结论。

“其实,我是银时的幽灵。”我半晌开口,尽量沉着。为了增强说服力,我手指戳在他鼻子底下晃来晃去,食指甚至从粉红色的口香糖泡泡中捅了过去。我咽了咽口水。“天灵灵地灵灵,看,手指穿过去了。证明我没有实体。活着于我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高杉君你是不是走太快以致于走过头了?天国可不是你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哟。”

“我像是来看你耍宝的吗?够了说正事。”高杉不耐烦地摆摆手,迅速地否定了我为糊弄他所做的努力。“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又暂时联络不上桂和坂本——从天人那里缴获的传呼机信号实在太差。你也想想办法吧,我先去找点吃的。”

他刷地收剑入鞘,走到一家小吃铺前摸出一卷发霉的纸币。“只要是甜的就行。”他面有赧色,抖了抖手里的钱。店主摇摇头,“这个面额太大了我找不起,”外乡来的店主有很重的鼻音,“你低头看看柜台下面贴的二维码,扫一下。”

高杉听不懂对方的好意,转身以目光寻觅我。

那种单纯的信任的眼神,已经足以让我如履薄冰了。我只好避而不见,拽着他的胳膊远离那家铺子。我把一个年轻得多也耐心得多的鬼兵队总督拽到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他偏头瞥着我,彼此近得能呼吸对方的气息。有多久没这么腻歪过了?我慢慢摸上他的手掌,我的舌尖残存着口香糖的甜——但他毫不心动地等着我的解释。我只好主动出击。“刚才不方便说话,现在你快讲吧,你是打哪里过来的?”

“哪里?当然是长州啊。”

“不不不没问你那么久远的,你是怎么来的,难不成走过来的?高杉你走着走着就穿越虫洞了吗?”

“我也正觉得奇怪,不过就是穿过了一片树林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么繁华的一个村落呢……”高杉沉吟片刻,“说是村落也不像村落,看起来是大城市。难不成是江户?银时你行啊,开小差居然开到江户来了。我从前线走到江户居然也只花了五分钟?”他摇着头,“这年头科幻小说都不这么写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我咕哝着,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放开高杉的手,而高杉也欣然地任我拉着。他与我在狭窄的巷道里并肩行走,躲避老化松动的地砖,不时撞到彼此也不打紧,屋檐漏下的光在他的眼窝里熠熠生辉。

我突然想念起那件纯白无垢的白夜叉战服,一定和光芒四射的他非常般配。

我胸中开始止不住地翻江倒海,回忆纷乱得像有如被抄了个底朝天的杂物柜:我和这个穿越来的高杉是处在什么时期?热恋期吗?

难道说,这个高杉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那次我们点燃敌人囤放在茅屋里的弹药后,突然发现干草垛底下压着好几本黄色书刊,抢救出来后堵着耳朵往外狂奔,结果被气流狠狠掀飞,落地时好巧不巧嘴对着嘴。比《美丽人生》更滥俗的情节,比电影更奔放的两位主演。高杉伏在我的身上舔着我干裂的嘴唇,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我们轰掉了敌人的弹药库,这很了不起。

“嗯,我在等着你说最糟糕的部分呢。”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那到底是多么饿的人才能想出的比喻呀。我怀着辘辘饥肠缩在噼啪响的篝火后面汲取温暖,在庆功宴的人声和觥筹交错之中好容易睡着。醒来时高杉还在身边,尽量体面地穿着他干燥的那件制服,远远地望着乌云堆叠的天幕以及下方快要将阴霾划破的芜杂树丛。他把玩着一根崭新的烟管,里面填好了烟丝。他给我抽了一口,烟气从八个孔窍争先恐后灌入大脑,我迷迷涨涨只感到被他的大笑和一明一灭的烟火围绕,循着那豆火光我拥住了他轻盈的羽织底下被烤得懒洋洋的、暖和松弛的胳膊。

我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的曙光。

高杉没有质疑我为何不穿白夜叉战服的原因,他满腹疑问但没有一刻怀疑过我的动机。他一刻不停地观察着我举手投足流露出的种种细节,很难从他的静默中猜出他对现状掌握了多少。或许是还有重任在身的缘故,高杉非常沉得住气。他墨绿的眼睛里刚开始还有几分刻薄,渐渐他也不再催促我。我想我真愿意这么牵着他一辈子,说不定还愿意把我的脖子割下来给他当门厅装饰什么的,这样每一个来访的客人都知道鬼兵队的总督是个多么铁石心肠的反社会了——当然是说笑的。

“情况有点复杂。”我支支吾吾道。然后掏了掏耳朵,张着嘴却只有凝固的白雾呼出,像某种隐痛的具象化。

他一脚踢到路边倒塌的垃圾桶里掉出来的空罐子,发出刺耳的回声。街对面不甘示弱地响起比空罐刺耳十倍的汽车防盗警报。高杉还在等我的答案,难为他这么一反常态地按捺着暴躁的脾气。我特意拐了好几道弯,但是这条巷子还是走到了头。我等待着高杉的愤怒——大部分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为何会对我发火,我只知道他素来的冷静在我面前很难维持超过一刻钟。预期的狂风骤雨没有来,我更加疑惑:难道我不愿意透露的原因,高杉已经完全猜到了?

我敲了敲脑门。穿越时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真发生嘛,一定是高杉晋助出了名剑走偏锋的智囊团搞出来的“阴谋”。这么想着,我毫无预兆地提速,往巷口玩儿命地跑。我跑得很快,没有人跟来。我边气喘吁吁边半扭着头,“混账恐怖分子,穿越时空啥的你果然是cos的吧——”

除了黑暗,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我大吃一惊,运动产生的汗水被夜风一吹全都有了寒意,自己靴跟的哒哒声在小巷里回荡格外森冷,我的怕鬼细胞全部苏醒过来。


这一定是某种惩罚,惩罚我没有在看到高杉的第一秒就说出真话。


呆在原地,我几乎被恐惧和迷惘席卷。可是,我很快又看到了他。

在隔着条马路的对面巷子里,他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紧挨在一起,僵持着,又似乎在互诉衷肠。我绝对不会认错。他的胳膊肘顶着墙,而那个家伙把他揽在怀里。我原本以为男人在埋头哭泣,却见他嘴唇翕动,对高杉喃喃地诉说了些什么。隔着一条街我听不到他所说的内容,也看不清高杉的脸色。高杉阴冷的面孔无动于衷,因此我想那必然尽是微末之言,愚者千虑也无法触及他心中曲折幽窈的得失。然后那双手滑进高杉的浴衣,滑入更深的褶痕与黑暗,那件松垮而美丽的东西顺遂地从该高杉的肩膀上跌落下来。

我用手指遮住脸,又在指缝里张大了眼睛。这个拙劣的动作竟像咒语一样使得他们没能将我发现。

原来那个家伙没在哭泣,而是忙着将头埋进高杉的颈窝。他躬起背,慢慢滑向高杉的胸口并贴近,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好像恨不得把里面的心也掏出来。声音也陡然升高:

“拿去吧拿去吧,你想害死我就尽管拿去吧——”

高杉不置可否。

那家伙被高杉的反应触怒,他显然对于双方的一冷一热感到愤愤不平,“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又折回来找我,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啊?”

“银时你想多了。”高杉终于说。

高杉眯起眼睛,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着,发梢的轻抖有如跳动的波纹,我不知道那是出于生理性的快感还是来自无法抑制的情绪。他的情人骤然咬住了他的咽喉;我屏住了呼吸。就好比成人录像中间突然插入一帧动物园的监控,两只年轻狂躁的狮子毫无征兆地撕打起来。而我是那个可怜的放映员,只能在观众的哄笑声中独自吞下屈辱的苦涩。

……不不,这岂止是匪夷所思,这种事情根本就从未发生过。准确地说,是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生过。

我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被恶鬼缠身,动弹不得。我看到高杉的手指在“坂田银时”的喉头渐渐收紧,在我完全窒息的前一秒,他突然泄气,而对方则顺势将他裹进怀里。一种默契迅速达成,我几乎能念出高杉脑子里正在草拟的那份停战协约的名字:“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蒙太古与凯普莱特共铸金像”。我茅塞顿开。

“坂田银时”确实想多了。所谓“叙旧”不为别的,只是寄希望于能够略微减轻彼此的饥渴罢了。

太阳已经沉到摩天楼的底层,巷子里堪称伸手不见五指。高杉摸出随身打火机照明,他们就着一点点光线拥抱,接吻,彼此摸索,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比起他此时此刻的思想,“坂田银时”果然还是更熟悉他的嘴唇,他的身体,诸多在与他的过去未来纷纷脱节之后也能轻易捡起的惯习。

我看着他们像看着两个陌生人。

他们离开之后,我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慢慢意识到自己灵魂还乖乖躺在躯壳里;某个瞬间我确实体验了一把时空裂隙,让我被夹在中间变成一个两头不讨好的角色。我也得以与两端沟通:过去的高杉,未来的高杉和我自己。

自高杉暗杀将军的阴谋败露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更别提和他“叙旧”。我现在仍然经营着永远赚不到钱的万事屋,依然住在歌舞伎町登势老板娘租给我的临街的二楼。

新八和神乐抱怨我偶尔会在小酌之后摆出一张视死如归的脸。他们在害怕我,我想,同时努力习惯着这一切——他们已经把自己也送上了战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最近我又开始梦见死亡,梦见他驾着马车停在我家楼下,他那俊美而阴鸷的面孔宛如高杉的孪生兄弟一般。死亡从我的法令纹里显现,像一个公开的秘密一样令万事屋的成员个个坐立不安。我神情恍惚,望着小巷旁伸出的漏雨的塑料棚发痴,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对高杉的再次出现毫不意外。

他腋下夹着一张江户的地图,怀里塞着数量惊人的甜食,像个兴致勃勃的暴走族,身上全然没有一丝死亡或硝烟的气息。他的灵魂像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一样干净清新,散发着桐花般的气息。我呆呆地看着他,他说他不仅摸清了这个时代的底细,还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语毕指指传呼机。

传呼机里传来的赫然是假发的声音。

“是白夜叉吗?那个谁也和你在一起?快告诉我你们的坐标——你们都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啊哈哈哈!”

我恼火地贴着传呼机吼了回去。“笨蛋假发,你倒是cos得很开心啊?跟这个十年前的老古董有什么话好讲,你倒是劝劝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啊!啊?喂!”

“什么cos?不不不我是真心为你和高杉的和好在开心呀——记得上周你们两个死活要一起趴在麦垛上点炸弹,结果双双跌下来,你们两个打架打得惊天动地我都担心如果这次真地闹出人命了怎么办——!”

我如遭棒喝。

“桂,你……你,你难道也恰好在前线?”我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不住地偷瞄高杉。他面无表情地抱着一堆吃食。我眼皮跳个不停,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都是高杉以拉拢我为目的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难怪桂表现得这么积极。演技这么生硬就敢来碰瓷,我长得是有多好骗!

“什么叫恰好在前线,记住,一位真正的攘夷志士时时刻刻都在前线。”不知是十年前原装的还是这个时代假装的,总之假发一本正经地纠正了我。“好了我要说的是——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三天之后在禁门外会合,白夜叉你和那谁不要再迟到了,到时候我们再商议具体的进攻计划。绝对不可以告诉第五个人,听见了吗。最后,时刻记得喊代号,是假发不是桂。”他单方面切断了信号。

“对不起。”我深吸一口气,就算不看我也知道高杉的眉头会怎么纠结在一起,而更困难的是我抑制不住地想要亲吻他湿润的眼睛。他自以为是到可以让白夜叉借尸还魂,但是不行。不论从伦理上,还是时间线上,这都不对。“我不能跟你走,我不是你的伙伴,你真的真的找错人了。”他本应听出我言语里的沉痛,可是他没有。对某个话题禁区心知肚明不去提及的默契,我们尚未达成。

他好像在考虑如何回答,塞了一把糖给我,指甲挑逗地刮擦我的嘴唇,似乎我缺的是贿赂。

“银时,我看得出来,你在迷茫。”

他低低地在耳边呢喃,引诱我向他吐露秘密。

“别害怕——你只需要让我来斩断这一切。”

他的眼神坚定勇敢,那使我刺痛得格外厉害。


当年鬼兵队招募志愿军士时,高杉总是亲自上阵。他有着极强的煽动力。他站在一个土垒的小台上,傲视群雄,威风凛凛,挺拔的身姿像一杆旗一样迎风矗立,面对一群一腔热血的愣头青挥舞精壮的手臂。有时他会赤着胳膊穿那件无袖的褂子,有时披件羽织,取决于当时的天气。

“新时代最缺的是什么?最缺都是人才!”他铿锵有力地喊出口号,沐浴在乳臭未干的小炮灰们由衷憧憬的目光中。那个时候,谁都还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做炮灰的。

现在他站在登势的酒馆里,像个传销大王一样发表演说:“……加入奇兵队,发展一个新成员就可以提成,发展十个新成员自动升级为VIP,也可以先交钱,会费是人均300……”

不论在哪个时代,高杉的适应能力都强得异于常人。

凯瑟琳慢慢举手,“那个,我想先交100,可不可以先算我VIP然后拿后期的奖金来抵换。”

“这个嘛,”高杉露出彬彬有礼的为难样子,不过很快豁然开朗,“如果你同时购买120块钱的奇兵队标志性绑带,再交100块就可以成为奇兵队正式会员了。”

神乐啧啧地嚼着醋海带。“好厉害阿鲁,不愧是总督。”

我手里提的一大袋生活用品咣当地一下全部砸到了地板上。

这就是我回家看到的情形。

“总而言之,这位总督真的不是那个被通缉的恐怖分子,与其说总督和他长得有点像不如说那是因为大众脸吧。”登势深深吸了一口烟,安抚般地对我说,“再说了,奇兵队和鬼兵队也是性质完全不同的组织,对吧总督?”

“真是麻烦寺田夫人了。”高杉笑吟吟得像个五好青年。“你就是那个坂田银时啦?啊,绫乃夫人说反正你们还有空房间,我就和你们住在一起吧。”

语毕他冲着我眨了眨眼。

高杉晋助,我的新室友,就这样毫不客气地搬进了万事屋。

TBC


Note:为什么要叫多洛雷斯呢……因为洛丽塔的全名是多洛雷斯。这次不想写太over-determined的故事orz 所以暂时不知道后续会发展什么,估计只是往里面塞私货吧(说得好像哪次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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