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零一天

“Throw the emptiness out of your arms to add to the spaces we breathe…” - She/They

梦里人

起因是一个梦。



***



下课铃响了。阿青从桌斗里摸出课本,塞进一个咧着大口的书包之中。预备起身时,他突袭般扫了一眼教室的前排。灯光模糊地照着讲台和涂得花白的黑板,人们鱼贯离去,满屋子弥漫着潮味。恰逢那名插班生抬眼,朝阿青的方向飞快地一撩,敏捷的目光与阿青撞了个正着。

阿青黑瘦的面庞好似被烫了一下。

插班生叫李环,是年长好几岁的复读生,明媚温柔的个性令他很有人缘。他身材清癯,双目有神,在课堂上滔滔不绝却绝少与人争辩。与李环相反,阿青则是孤独冷淡的个性。李环总是坐在教室的最前排,阿青则习惯于呆在教室的最末排。

阿青如过去一样,沿着后门从教室离开。

刚打过下课铃的走廊人影寥寥,水磨石地板被值班生拖洗得一尘不染,使阿青感到他发黑的球鞋踏上去有一股莫名的罪恶感。广播喇叭在他头顶响起,像凉凉的小雨浇在了发顶心。他拉紧了略显宽大的校服外套,不自觉地应和着音乐放慢了步伐。

操场上,施工队正在大兴土木,漂亮的塑胶跑道被工人们掘了个底朝天。搭配着柔和的音乐,广播里一个成熟女声徐徐响起:“今天是暑假开始的第一天,请同学们带好随身物品,请注意安全,不要在操场上逗留……”


暑假到底来了。

他的室友都回家去了,床铺上只剩几袋开过的膨化食品,和一只被遗忘的袜子一道散落在床垫上。这个暑假将只属于阿青一人,阿青所珍视的孤独将得到彻底的拥护。宿舍进门就是阿青寄住的上铺。阿青从不羡慕下铺的方便。一旦爬上自己的床,支起小桌板,阿青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作业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他持之以恒地,缓慢地,秩序井然地,做着作业。生活的乏味浓缩于此,与喇叭里老调的音乐同属此类。阿青对其颇有几分轻蔑,只是他不鼓励自己产生多余的想法。

他把高考想象成一个路口,他自己信步穿越,每一步都恰好跨过一个小水凼,水在熹微的晨光里反着光。

这就是他要走的路。干燥,洁白,细沙一般。



***



阿青下午回到宿舍,发现门是开着的,一个人坐在下铺等他。这人比他略高,几乎和他一样瘦。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衬衫,是一个蝴蝶被扎在袖管里,随着扑门而入的轻风拂动。

阿青一进门,李环就原地站了起来。

从开学至今,李环没跟阿青说过一句话。阿青知道李环偷偷观察着自己,正如李环知道阿青偷偷观察着他。他们的眼神总是错开,无论是在操场上列队时,还是在举办全班辩论时,李环的眼光也像一只羽毛薄薄的白鸟一样,呼啦一声掠开了。

那样的眼神注定无法抵御忽变的天色和骤然的风寒。

阿青的眼神则是黝暗的。就是这样善于埋藏忧愁的双眼,把白色鸟儿猛地往里驱赶,让李环陡然意识到自己处于如何的险境。

李环家里人对他寄予了厚望。重压下他把自己打造得十全十美。模子顺着时代苦闷的洪流漂浮,从未搭过话的阿青被李环当成了内心泄洪的通道。

人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幻想四面楚歌之中那唯一未曾敲开的门里就隐藏着救赎。在真正交谈之前,李环深信他和阿青已经通过空间的距离进行了交流;所有空间都是首尾相连的,他们恰好是一头一尾。

阿青在进入寝室之后,既没有质问李环的出现,也没有让李环滚出去。他放下沉重的书包,缓缓拉开那条长长的拉链口。从里面一一取出水壶、笔盒,放在床边。

小说里的角色总是懂得如何开启对话,然而李环的阅读量尚未教会他处理当下的尴尬。他不得不咬住舌尖涌上来的话。

青年立在床边,他瘦削的手骨从袖管下露出,上面有起伏的筋,还有大片白腻的皮肤。目光触及,使阿青扶住书包裂口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他还是个少年,脸庞又黑又硬,嘴唇总是用力抿成弓形,只有眼角的线条是柔和的,仿佛是个无性别的人。李环每稍微移动一下站立的角度,他的心就被轻轻地捻一捻。

他爬上自己的上铺,缩进了自己的窝。他看了看阿青,像是羞涩地打量一只被渔网缠住的大鸟。

青年不由地抬头凝望他。雪白的脖子从衣领里挺起来,使阿青感到其上必有鸟羽的细腻。他想环住青年的脖颈,像个莽撞的渔夫一样,让脖颈的主人再也无法从碧浪白涛中挣脱。光是这样想,便给他的肌肤带来丝丝清凉。

一抹轻蔑从阿青面上闪过。他瞧不起自己,也瞧不起专程前来诱惑自己的李环。

与此同时,他赞同李环的做法。

青年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这是你的吧?上面有你的名字。”他高高举起右手,雪白纤长的手指缓缓摊开,里面躺着一只皱成一团的纸球。

阿青像猴子一样灵敏地将纸球一把夺去。


李环李环。

李环李环李环李环李环。

 

张青张青。

张青张青张青张青张青……


纸上工工整整书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按照李环的逻辑,这既然不是自己写的,那就只能是阿青写的了。他排除了恶作剧的可能,没有哪个同学对阿青感兴趣,阿青在班里是隐形人,把阿青和李环的名字连在一起是多么大胆的设计!

“我来把这个还给你。”

李环的面孔柔软起来。

他好奇地瞧着阿青,一个秘密被他安全地转交给了阿青,他感到自己完成了一半的使命。他只是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仍需待在这里,以完成另一半的使命。

他感到有人触碰自己的脸,冰冷的手掌,手心微微发热。暗流从阿青身上传到他身上,传到他所有蹉跎的那些岁月里,命运像个巨大的谜把他吸了进去,让他鬼使神差地沿着床梯爬上去,跪坐在小了自己三岁的少年面前。

他的情_欲代替疑问、代替被理解的愿望倾泻在阿青身上,他任由阿青把微凉的嘴唇递过来,咀嚼他颤栗的舌,吞吃他涌流的唾沫,仿佛这些年的沉默都是为了这一刻。

李环把那件又旧又硬的外套脱了下来。那里头就只剩下柔软而白腻的他了。



***


接下来走ao3(见评论


***

这个世界里供他支使的除了有限的自由,还有听从调度的记忆宝库。

他从不吝于对自己承认他的记忆非比寻常。在这颗地球上,人口的总和多到阿青无法计数,他不关心数目,那只是满足人性对计算的贪图。他记忆的浩淼无人可以望其项背,他对知识细节的洞悉使他轻松驾驭学业。他了解自己的异能,故而没有向外界透露。

他察觉到千篇一律所暴露的分歧,每一个岔路都曾引起他格外的注意。必须要走完所有直路才能碰见一个不起眼的小拐弯。在拐角之后,地点与地点之间的空间随之延展。而这,阿青并不想要。既然存在着岔路,为何要以直路的无穷来驳斥呢?假如岔路是错误,为何没有得到及时的纠正呢?他苦于比较对错长短,对道路的设计颇感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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