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零一天

“Throw the emptiness out of your arms to add to the spaces we breathe…” - She/They

火祭

*鬼故事

*微鬼白,高虐瞩目

*私设一吨,巨量oc,慎入

*全篇密布寺山修司指涉,不再一一注释




战后,昭和30年。


这些日子,镇上传言有位了不得的神明大人驾临此地,妖魔鬼怪纷纷潜逃,而淳朴的乡民则成了这场神魔之战的牺牲品。据悉,只消附在熟睡的成人身上,邪祟就能利用人皮这层障眼法,侥幸避过神威。连日来,不断有人报告自己夜间被魇住,全镇陷入普遍的焦虑。


“是不是我们给战死的丈夫和长男捎去的祭品不够?”女人们蹲在河边搓洗衣裳时,攒起脑袋窃窃私语,“否则,他们应该提枪来保护我们呀。这是个被英灵守护的镇子,妖怪该绕道才是。”


这层笼罩全镇的忧悒气氛最终波及了深居简出的神婆。


该时代的巫婆,早已丢弃了她兴风作浪的道具,规规矩矩地作为洗衣妇糊口,与旁的寡妇没有两样。这日,她也和往常一道,默默蹲于对岸一块地处僻静的大石前,用力搓洗换下的裙衫。女人都不愿意跟她走得太近,亦畏惧她的独眼。夕阳西斜,浣衣的女人们正要打道回府,打河那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路过的五郎闻声撂下挑子,赶忙把老太婆从水里捞出来,然而救上岸时人已经溺毙了。不知怎地,气绝的神婆口鼻塞满齐根断的水草,胸口冰冰凉。她鹰爪般蜷起的手里紧握着一把崭新的铁剪子。


“嗳呀,报应终于轮到她了。”乡民们心中纷纷这样想道。这一回,虽然并未交流,他们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老妖婆遭际不偶,居然成了神之怒的头一个牺牲品。”


自此,众人便宽下心来,家家都去铁匠铺打了一把崭新的剪子,每夜放在枕头底下,以期庇佑。



“听上去不是相安无事嘛?所以为什么要叫我来呢?”


一名身披宽大汉服,仿佛时空错位的男子一边呷茶,一边评论道。他这种异国派头,加之眼角描绘的红色妆彩,往往使乡民把他当作巡游马戏团的双头人、吞蛇女之流对待,在乡间碰到了,也绝不抬头搭理。此刻端坐奇装异服青年对面的,乃是一位刚刚摘下墨镜的女性,容貌同画报上的著名女优雅子如出一辙,倘非女优本人,便是她的孪生妹妹了。


不巧雅子一个妹妹也没有,在此的就是货真价实的雅子本人,而闲坐在她前方的年轻男人则是乡民们口中那位“了不得的神明大人”。更不巧的是,雅子今年避暑选中的这座小镇怪事迭出,闹得人心惶惶,连雅子借宿寓所的主人也遭了殃。与传言不尽相同,“神明”是被雅子用一件信物召唤来的,为的正是要替镇上排忧解难。


雅子曾于五年前访谒恐山,祭拜祖先以求事业兴旺。到了返程的时候,她把她的纸风车送给了一位游人模样的男子,后者显得十分高兴。“假如遇到棘手的事,就用这个来找我吧!”男子撕下一片风车叶,刷刷写就一张符纸,雅子未及询问对方尊姓大名,就不见了男子的踪影。


五年间,雅子试了各式各样的法子,却始终念不出符咒上的文字。此事偶然被她熟识的法师得悉,高人借去符纸琢磨一番,却告知纸上写的是汉语行书,雅子邂逅的神秘男子不过是个云游四方的中国道人罢了。如此一来,雅子便把这桩际遇抛到了脑后,符纸连同五颜六色的信用卡一起夹进了钱包。却不料今遭镇上闹了妖怪,懂行的神婆溘然长辞,雅子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抽出早就皱皱巴巴的纸片,打算比照着中国小说里的做法,用打火机把符纸点燃,又准备了小半杯凉水打算和着灰吞下——纸上的字逐一烧融,门外竟自响起了“笃笃”声。


雅子憋住卡在喉咙眼儿的尖叫,胆战心惊地松开门栓。



将信将疑的雅子把盛装男人引介给了房东一家人。暴死的屋主和雅子有交情,她不能一走了之。在雅子停留期间,男人就以雅子远房表亲的身份在小镇上借住下来。


根据男子的自白,他每隔五年必来恐山瞻仰,“与其说是道士,不如说是宗教研究者”。是日他恰好从菩提寺参拜归还,口渴难耐,就想到乡民家里碰碰运气。许是二人的执念交汇所致,雅子的咒术居然灵验了,他也被奇妙地送到她居所的门前。


青年费劲唇舌,好容易说服雅子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类,不过浅浅十几年道行,绝不是什么魑魅魍魉。被问道姓名,他自称“白泽”,果然是中国人名字。“虽然我这样没什么用,其实还是知道蛮多事情——我尽量吧,会力所能及地帮忙。”语毕,白泽捡起熄灭的纸符,那五年前用来扎风车的纸张竟然完好无损。“幸好你没吞下去,不然就麻烦了。”


雅子对“没什么用”的白泽肃然起敬。


“救救镇上的大家吧!”她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先前强作出的镇定垮了。“小镇不远处就是宇增利山湖,神仙显灵的事不少,可是从来没有恶鬼造过次。……”


“如果不是因为有我在,你大概已经走掉了!”白泽凝视着雅子,后者迅速镇定下来,点了点头。“但你不肯走,想看看还有没有希望,哪怕是最后的稻草也要赌一把。你真是个好女人呢。”


雅子笑出了声。


“白泽先生,平时不太看电视吗?”


也难怪,这男人远在中国嘛,雅子想。自己可是大明星,天花乱坠的夸赞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虽然如此腹诽,雅子心中还是生起一丝暖意。她定了定神,便把主人家暴毙的前前后后一并道来。



神婆下葬后,两个尚不足十岁的小女孩翻进了她生前耕耘过的菜园子,再也没能出来。人们埋葬了夭折的孩子,在正津川岸上垒砌石块,供奉鲜艳不腐的风车。火红风车转动的时候,天边宛如着火般,聚起几片彤云,而孩子的小小坟堆上,却滴落几滴无从而来的雨。愁容满面的成人们彼此相觑,“是不祥啊!”女人们联想到老太婆眼球上的白翳,念及她十余年间的恶形恶状,哆嗦起来,互相劝慰着:“可怪不了咱们啊。菩萨有眼,老巫婆年纪轻轻就脱离师门,跑到地狱那头学了一身邪门歪道的本事,死有余辜。这老婆子,咽气也不安生,只可怜了早夭孩子的爹娘!”

 

接连几日,又有新的流言传出来,说那神婆是被仇家诅咒而死的,两个香消玉殒的小姑娘被献祭给了魔君。当年和独眼龙一起修行的少女,如今都变老为妪,年轻时的仇怨却不能就此了结。听说害死这位巫婆的,是比她名气更大的灵媒,连青森县的县长都曾延请她问乩。姑娘的双亲,自然收受了巫婆的好处,“不然怎么舍得两个水灵灵的黄花闺女。”男女老少仍旧谴责,气势却短了许多。

 

女巫毕竟是得罪不起的。


后来,陆续又有几名年轻巫女搬走了。她们离开时,由于目不能视,互相搀扶着才能行动,弄出了很大的动静。这些巫女只懂得降灵式,或曰请祖先神上身,和已故的老巫婆相比,就好似老鹰面前的小麻雀。这又起到另一层征兆的作用,使得乡民们愈发不安,好在入夜后不再有人梦魇,倒也相安无事。

 

五郎自从搂过巫婆尸首后,一躺在床上就觉得有人拿指甲挠自己脸,夜半醒来,更感到手臂火辣辣的疼。翌日清晨起床洗漱,他看见镜子里的胳膊被割出了一道道淡淡的血痕。

 

当晚,五郎夜不能寐,他紧紧攥住那把护身用的剪子,口中默念诸天佛祖的名讳,比往日都要加倍虔诚地祈祷,眼球在眼皮底下不停转。五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捆在一个草扎的垫子上,一把锋利的刀割向他,仿佛他是待弋的草垛。

 

他目不斜视,只能从眼角缝儿里,搜集关于周遭的信息,在心跳与气喘的剧烈中,这搜集变得尤为危险。他看见无数个草扎的垫子,每一个上面都躺着人,每一个都闭着眼睛,牛犊般无知无觉地等候着他们的命运。

 

疼痛把五郎从梦中惊醒,他的手里依然攥着那把剪子,只是剪子的尖儿捅进了他自己的眼睛,五郎的双眼再也闭不上了。



 

“薰,惠子,妖子,千草,贯太郎,浩幸,五郎,正治,宽,泉,均,清,美江,季司,结,恭子,进,修平,良介,达夫,洁,合一,忠三郎,浩二,券英,修,平吉,一郎,淳史,未知,智子,隆介,宏,偏陆,泰之,英明,理生,有些和我相熟,有的我今早才记住他们的名字。这里有张通讯簿。”雅子顿了顿,她声音平稳,但有别的压力令她时不时需要喘息片刻。“镇子上的几乎所有人都买了剪子。这就是问题所在。”

 

白泽已经换上一身雅子替他找来的和服,看上去顺眼不少。“头七个。”

 

“没错。”女人飞快答道。她长长的睫毛对着一桌丰盛早餐微抖。屋里陷入长长的沉默。

 

“问题当然是出在剪子上。一开始就不该买呀,这些家伙。”白泽摇了摇头,“就像和神明订立了契约——你可不知道对方会索要什么代价。”

 

“但是事已至此。”雅子生硬地说,“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

 

“唉,别着急呀,我答应了你的事,绝不食言的……好啦,好啦,反正再糟也不过这样了。很多事冥冥之中有定数的,雅子你明白吗?”

 

“您听上去像是已经盘算好了要食言。”

 

“不对,不对,恰恰相反,这件事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白泽拾起雅子给她择的帽子,往空中一抛,对着后者莞尔。“我当然乐于阻止滥杀无辜,但还要嗅闻出更大的图景才行啊——得搞清楚背后负责的是谁,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

 

“这是什么意思?”雅子穷追不舍,“我要告诉你的是,没错,头七个已经没救了。五郎昨晚刚殁,他的四个女儿哭晕过去了,有一个刚刚出嫁,怀的头胎在淌过河的时候没了……那天分明她们都看见一个小东西被捆在草扎的垫子上漂了过去。现在她们的胳膊都被剪子划破了。”

 

“你知道剪子是不能扔掉的。”

 

“不能。浩幸把剪子埋进地里,差一点就被自家的座钟砸得粉碎。幸好他老婆起夜发现了,把他推到了墙角。”

 

“没那么容易被放过吧。”白泽说。

 

“他第二天就高烧不退了,大白天说起谵语来!浩幸现在躺在陆奥市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镇上的医院没有设备。他老婆打来电话,浩幸快不行了,要我们请几位庙里的大师过去给他念经。”

 

“抱歉失陪一下。”白泽戴上他的帽子,“我得去请教一位朋友。”他想了想,还是温和地提醒掩住面孔的女性。“你们最好还是提早准备后事吧。”


 

贯太郎是个胆大好事的男人。获悉神婆死讯后,他是全镇最后一个把剪子放到枕头下的,原因无它,唯独嫌枕着锐物硌脑袋。老巫婆在世时,贯太郎从来都是迎着她走,直至老太婆率先垂下头,绕开。他面上便浮出胜利的笑容:这帮巫婆已经风光不在了。好男人大约都死在前线了,当今日本正需要贯太郎这样勇猛的男人。

 

贯太郎把自己居住的和室隔出一个房间来,租给前往灵场探访的游人暂住,平日靠锄头在田地里劳作。十数年来,来下北顶礼参拜的人越来越多,鱼龙混杂,旅客往往只与贯太郎和他的妻子隔着一纸墙躺下睡觉,听得见外地佬疲敝的粗粝的呼吸声,或登山包重重摔到地上的闷声。有那么些晚上,贯太郎骇得汗毛倒竖,浑身软酥得像坨泡了水的木耳,他多想抽出肋拆,贴在耳畔,隔壁稍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就会蹦起来——

 

好在,及至目前,贯太郎尚未遇见任何假作香客、实居心叵测意欲加害他的人。来者大都不过是些睡得如同死猪,酣声惊天动地的游客。

 

经营了五年的民宿,贯太郎可谓见怪不怪了。五年前,贯太郎接待过一个游客,打扮得像中国古代朝廷里的命官,一张脸则涂画得像个卖艺的,委实滑稽,难以叫人忘怀。

 

那位先生有旺盛的好奇心。

 

不仅如此,他对书本里的日本很熟,偶或同贯太郎谈起平安朝的文人骚客,谈起俳句大师,谈起海国图志和魏源,源氏物语和紫式部,亲切得恍若与这些大人物有过交情一般。贯太郎猜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学究气,多年浸淫在书斋里搞得就跟自己也活在本里一样,但在这先生身上却不讨嫌。

 

贯太郎想,这人讨厌在别的方面。

 

贯太郎注意到,从一进门起,这位先生就停止喋喋不休,目光不时掠视贯太郎畸形的手。贯太郎天生小指比别的指头短。他的小指比正常小指短了足足一半。

 

“恕鄙人直言,”贯太郎额角一根筋跳了几跳,“您贵为客人,但这样瞪视鄙人的小指未免太不讲理了!”他支出小指,用力在那位先生鼻子下晃了晃。“喏,客人您看够了没,请您有点分寸吧!”

 

男人遽然后缩,险些磕着墙,贯太郎窘态毕露。“多半胆小如鼠,这家伙。”他忖道。之后半天,他的客人有意避让他微突的双睛。第二天客人就辞别了。

 

这位男客怪归怪,倒也无伤大雅。今年贯太郎又接待了一位自称“イタコ”的女宾,从头到尾严实紧裹,睫毛在墨镜后扑棱棱。她出手阔绰,反而激起了贯太郎一探究竟的兴致。


这位“イタコ”,贯太郎想,说不定就是我的财神福星哩!



“你看我需不需要一个代号?我觉得我可以叫白马探。”

 

“您专程从阳光明媚的现世赶回阴曹地府,就为了问我这个?”

 

地狱阎罗大王的第一辅佐官头也不回地熬着一锅地狱天罚汤,散发的异味令白泽酸楚欲泣,不停擦拭眼角。

 

“您的眼妆这么糟蹋竟然都不会花,长见识了。”

 

“说了多少次那是天生的!不是妆!”

 

“那么,在您问我之前,我也有若干问题想请教您。”鬼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指指白泽,又指指一张板凳。过了约莫半分钟后,他终于放下用以搅拌的巨杵,转过身来面对白泽。

 

“您真的有逢凶化吉,延年益寿的灵效吗?”

 

白泽愣了愣,没料到鬼灯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对于人类和天国居民来说,没错。对于地狱住民来说,无效,能不起负作用就很好了吧。”

 

“我算是明白,某些女孩子为什么对您这样的流氓骗子趋之若鹜了。”

 

“……话不能这么说……”

 

“第二个问题,您切实记得从诞生之初至今的所有事吗?”

 

“是也不是。”白泽啜饮着壶里的酒液,鬼灯没给自己斟酒,大概因为是上班时间。“这涉及到某个具体事件吗?”他试探地问,“因为我对雅子小姐说了‘还是知道蛮多事情’,就被您抓住了小辫子?要考考我么?”

 

“有道理,这不失为愚弄您的好机会。”鬼灯沉吟道,“可还是希望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是也不是’。”

 

“处理海量咨询太耗费精力了。如果我必须把几亿年的知识全装在脑子里,我就算吃光全中国的大米也会饿的。这样说你总明白了吧!”

 

“所以,您把记忆备份在硬盘里,然后删掉了大脑里的存档。”

 

“不可能删掉的。只是不浪费能量去检索。我大脑里首先弹出的其实是目录。使这个目录保持运转,就已经要仰仗大部分的CPU啦.”

 

“好,我知道了。第三个问题,您会死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您会死吗?”

 

“不会有正常生命那种意义上的死。实际上,正常生命也不会彻底消失,宇宙很难说有彻底消失的东西,仅仅是不太容易找到了,被吞噬了,被消耗了,但总会重新聚集,重新组建……“

 

“那么,您会死吗?“


“被消耗么?会。被吞噬么?会。打烂重组,聚拢又分散?会。”


“没错,我会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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