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零一天

“Throw the emptiness out of your arms to add to the spaces we breathe…” - She/They

卢平昨晚什么都没吃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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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着斜坡爬上施工中的公路,幽灵般绕过巨大的黄黑相间的推土机和明橙色的三角锥路障,以黑魔法生物特有的狡黠避开麻瓜耳目,当车灯闪起,他就躲进大雾弥漫的平缓原野。他彻夜清醒,偶尔发起狂来,在车辙形成的水坑跌爬滚打,让周身柔软的灰毛紧贴瘦骨嶙峋的肚皮上。路边被碾得脏器破裂的野兔圆眼殷红,毛色腌臜,叫他难以餍足的食欲打了退堂鼓。

他学会了认麻瓜路牌,他尽量远离30迈限速的学校街区,但这又意味着他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和那些从不刹车的疯狂司机赛跑。他在旅舍后院圈出的停车场里试着打盹儿又在凌晨四点第一抹阳光下睁开黄色的眼睛,从管理松弛的小花圃溜进潮湿的树林子。他遇见梅花鹿和咬坏了辔头的迷路的驯马,他们无一不变成了他的口下亡魂。由于他固执的口味迟迟未与嗜杀活物的习性相适应,他不得不每周溜进露营地借走一个烤肉架,用毛茸茸的爪子轮流给羊腿或鹿腿翻个个儿,面对熟肉香味像初次从文明世界拾金的喜马拉雅雪人那般欣喜若狂。

从巫师世界的自我流放只持续了不足半年,魔法部就找上门来了,魔法的踪迹显现在人迹罕至的郊区引起了他们中一些嗅觉灵敏者的注意。神秘人失踪后,他麾下的食死徒相继被捕,部分胁从犯甚至仰仗法庭上的不烂之舌在魔法部谋了份职位,残余的少许漏网之鱼则隐姓埋名,或潜入深山密林,或在麻瓜聚居区浑水摸鱼。一小队傲罗被派出搜查整个城镇,夷平了他的木屋,狼人莱姆斯·卢平不得不躲进马戏团名下的铁皮火车才逃过一劫。车一到站,鬈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狮子、能言善辩的热带鹦鹉、雪白毛发曳至脚下的猩猩、矮小的火红狐狸纷纷停止嗫咬自己的尾巴或围栏,虚弱而顺从地坐在笼子里以伺驯兽师的指令。它们彼此从不交流,它们的脑子在交流方面压根儿没发育好,它们传播噪音和信息素,与风中的扫帚调情,请求任何非静物加入它们的交配大军。它们不像神奇生物或阿尼玛格斯。它们对莱姆斯所熟知的动物只是一种拙劣的模仿。

驯兽师往往由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或姑娘担当,梳着高高的发髻或戴着有褶的宽檐帽,胸前别着铝制星星或笑脸徽章。他们的戏服硬领高高竖起,头天夜里用肥皂搓洗了若干遍,那天夜里莱姆斯的狼人鼻子里全是火车硬座腐烂的座位皮套和汗水的臭味,不好使的抽水马桶的味道,还有漱洗间无休无止的开门关门、人类的大笑、纸牌、吸烟。只有人类能产生那样可怕的声音;动物们都打了麻醉针,但不影响它们散发世界上最可怕的气味。他意识到他得出去,他必须变形成人。他与文明、魔法、社会等名词割裂了太久,久到必须要被狠狠重击才能意识到自己绝不能以狼的样子。他和这个臭气熏天,东拼西凑的世界还有账要算。

他在爱丁堡下车,立刻藏进新城一间年久失修的地窖,当年这地窖里封死过麻风病人和黑死病人,还有好些绝望的女巫男巫,他们皆是麻瓜家庭抚养长大,被侍奉主基督和信仰异教神的念头同时揪扯,死得痛不欲生。他在渗漏的穹顶上、墙上读到死者歪歪扭扭的遗言,那让他稍微不那么孤单,运气好还能碰上一两个健谈的幽灵,向他传授过时的知识。城市里生火不像在郊外那么便利,他的饮食条件一落千丈,再度沦为生番。他给当地的炼金术俱乐部、共济会、神秘主义团体投稿,靠稿费添补家用。他倘若提笔必须变形成人,灰狼的巨爪勉强可以对付大写字母,为了不撕破羊皮纸而变形是他的底线。

他肯定自己是苏格兰唯一的狼人,因为苏格兰有绵延起伏的羊群,终生享用不尽。它们让他口舌生津,喉咙和胆囊颤抖不停。那个禁忌,从来没人提起,他现在不得不拿它拷问自己: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莱姆斯·卢平究竟往哪儿倾注邪念,去哪个隐秘的洞穴埋藏他岩浆般汩汩外涌的狼性。他长久以来刻意忽略那近在咫尺的深渊,过去的半年里他却纵容了那头狼,狼便迅速膨胀起来把人挤扁了,他不知道能填满欲壑的究竟是空虚还是死亡。

西弗勒斯是对的——得不到满足会让饥饿茁壮起来,长成参天大树,挤掉所有念头。这在他身上尤为显著,他被挤掉的包括每晚三个小时的深度睡眠。他见过的几个吸血鬼也是跟他一样整日眼圈发黑,意志消沉——黑魔法生物也许就是跟睡觉有仇。他怀疑所谓的狼人躁狂实质是睡眠剥夺的产物。

他依旧远离巫师社会。毋须出门采购的日子,他撕咬自己,在施了无声咒的布幔里尖叫,那惨状唯独他能听到,只在两个耳蜗里周旋。他终日半梦半醒,卧在他潮湿、渗水的独间小礼拜堂里,他不向梅林或耶和华忏悔,他每天咬下一片自己的血肉与狼性角力,即使失眠与牺牲都不足以把狼拖垮。

又一个不眠之夜,他拖着疲惫的毛茸茸的躯体,溜达到了鹅卵石铺就的皇家一英里大道,上了逐级增陡的维多利亚街,背靠充盈发霉气体和黑暗能量的耸然的中世纪城堡和乔治亚式屋顶,在使他能在麻瓜眼皮下逍遥自如的法力范围里游荡,他的脊柱有感于引力的变化而绷直。古老的法力附在着魔的赭色砖石上,在路灯的探询下织出滴水石兽般的影子,令午夜驱车而过的麻瓜以为灰色巨狼只是影子的一部分。挂满黑色铰链的图书馆令他驻足,忆起霍格沃兹那些不被打扰的阅读下午,他的狼爪扒住铰链,笨拙地沾满了铁锈。

此刻若有麻瓜经过,定会被一头双目垂泪的怪物骇得魂飞魄散。狼对时光流动失去了把握,不再与人对峙,狼和人都悬在无言中,着魔的影子庇佑了它们。

一辆大巴从浓雾中冲了出来,在差几公分撞上他的狼鼻子时骤停。狼人活见鬼似的望向它,它四个热烘烘的轮胎、它发动机的低吼无不昭示着它绝非麻瓜的灵车,尽管它通体漆黑,少语寡言。摇下的一面窗里,佩戴黑色假领的骷髅从两个空空的眼洞瞥向深夜,脊椎骨倚着虫蛀过的天鹅绒椅面。他醒悟到到这辆大巴在邀请他上车。

月光逃进云霾,莱姆斯费力地辨别车头的漆字,车舱里散发着疏于照看的寒冷。他变形成人,亦步亦趋地钻进了裹着绒面的客舱。

检票员是只老鼠,它的褪色马甲有股樟脑球味。它爬上狼人的膝盖,那双费尔奇似的小眼睛皱成两个小圆点儿。“你的车票在哪儿呢?”它质问道。

“对不起,我想我这就该下车。”他答道,脚底却黏在地上。

“你可以试试付点别的。”老鼠吱吱地叫着跳下他的膝盖,把注意力转向别的乘客。

“去哪儿?”驾驶员在走廊另一头吼道,他喉音含糊粗鲁,让人联想到巨怪。

“伦敦。”他听见自己脱口而出。

驾驶员龇牙,捋着稀疏的白胡子,他认为驾驶员是个圣诞老人,现在这一族已经不多了。“闹鬼的伦敦有成千上百个去处,你要去哪一个?白教堂?伦敦塔?格里莫广场?女王陛下剧院?霍格莫德村?”

“伦敦。”他牙关抖起来。驾驶员哼了一声,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用那双驾驭驯鹿的粗糙大手拉起了手刹,引擎轰隆隆的巨响似乎令车厢愈发冷了,他看见骷髅肋骨前的桌上结了一层霜。他默念了一个飞来咒,他很长时间没有使用魔法了,皮箱从窗子里飞进来时差点压到他的脚。

两旁的风景像调色板的颜料一样糊掉了。睡意刚一袭上狼人心头,转瞬他就被汽笛般的车喇叭声惊醒。他脸颊挨着的车窗让他失去知觉,那玻璃像块冰,当怪人驾驶员、活着的车轮和车头的“幽灵”字样逐个消失后寒意仍顽固地黏住他的皮肤。他蹒跚着,一再清点他的兜里的硬币,等待伦敦的浓雾把他吞没。但是天很快亮了,闹鬼的伦敦成了繁华的市民的伦敦。呵欠连天的男人们把报纸折进公文包,挎着购物袋的女人匆匆走过,人们在快速接近他时侧身避让,仿佛灵活的潮水被一块灰秃秃的礁石分开。他提着箱子——做狼的时候他总是把它叼在嘴里——提柄上有凹凸不平的牙印。他用破旧的大衣衣角擦了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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