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零一天

“Throw the emptiness out of your arms to add to the spaces we breathe…” - She/They

【加隆/黑撒】双梦记(1-3)

终于可以转了!啦啦啦!加隆和黑撒死磕(?)的安利来一份!

六寸璧:

  • 粮食向,标题tag仅为表明文中撒加的人格性质,没有CP意味。


以不义开始的事,必须用罪恶使它巩固。

——《麦克白》,第三幕,第二场

 

火焰啃啮着脚跟。他蹈火而行,不觉丝毫疼痛。越走下去,热浪越是令他亢奋,从张开的汗毛孔里刮起焚风,往深渊的更深处吹。

近一些,再近一些。火的阶梯尽头,魔鬼唤他的名。

那名字无人知晓,无人称道,仅仅能出自他同类的唇齿间。

黑暗是面镜子,矗在烈火之路戛然而止的地方。镜中抬起一双炽红眼睛,岩浆涌动,发丝灼成灰烬的死黑色。那是魔鬼最纯粹的姿态——邪性至真至诚的伟美埋在躯壳下,却将叫嚣声刺进他耳朵,烙得他血液沸滚,心跳如狂。

他清楚。

镜子里看见的是自己。

区别只在于,一条黄金打造的枷锁缚住了对方,那人包覆在光华耀眼的金属囚笼内,而自己浑无拘束,轻盈得就像火舌边缘稀薄无色的外焰。

这甚至让他有种居高临下的快意。

猛禽在空中俯望被驯鹰人戴上眼罩的同类时,大抵也是这种名为怜恤的快意。

“撒加。”

带着利剑一般的微笑,他说。

镜面开始崩裂。

“我来解救你了。”

 

(1)

 

“你不是梦想……要成为教皇吗?”

喉头半口血将话拦腰一滞,恰巧给“梦想”拖出讥讽的长音。加隆站起来,连尘土都懒得拂拭。“我啊,最瞧不起一个个拿这词冠冕堂皇裱在胸前。什么梦想?都是欲望。”他昂着头,目光未偏移半寸,“跟我念,撒加,这不丢人。欲——望。”

前襟被劈手揪住。预期内的愤怒像干柴,填入他的嚣张气焰里。他掰开胞兄的手腕,为圣衣下脉搏的剧颤而忍俊不禁。自欺欺人是神对隶民的教育,撒加总是那个最优秀的学生。

他没有还击的意思。倒不是什么见鬼的“谦逊容让”作怪,也不是自忖真动起手来就铁定落于下风。撒加的失态可谓难得一遇,自然不能放过观赏良机。战友面前沉静、上司面前矜持、老弱妇孺面前春风和煦的神之化身,到了亲弟面前却是个只会挥拳相向的暴徒。这事实像张鬼脸拦在他们中间,无疑昭示了他的胜利。

他们俨然在血肉纷飞的角斗场上搏杀,暴力是撒加最后的盾牌,而他有的是言语作为标枪回敬。

“杀了那规定我们一出生就得为她效死的女婴和替她执鞭子的奴隶领班,这就是你的欲望。去攫取,去占有,去夺回本应属于你的东西,这就是你的欲望。上天给了你铿锵宏亮的声音,为什么不敢把心里想要的宣告出来?你发誓要扫清邪恶时的豪情胆色呢?”

“利欲熏心、大逆不道的只是你罢了,加隆!别把我混为一谈!”

加隆大笑。关着魔鬼的镜子在摇晃。

“我可不会为天经地义的事感到羞耻。虚伪与怯懦才是可耻的。既然你还打算扮演缄口不言的圣徒,就让我说给你听。”他紧盯撒加苍白的脸,仿佛已捕捉到裂纹浮现,“统治羊群是狮子的本分,登临巅峰是强者的本分。在暗夜焕发光芒令举世周知,是星辰的本分。用双手牢牢攥住自己的命运不交给旁人,是每一个活着的人的本分。这世界合该归于我和你所有,是它的本分。”

他腹部挨了一拳。

这下出手又快又狠,令他始料未及,先前落在身上的拳脚相比倒像轻掸灰尘一般。酸苦的血再次逆涌上来,他不禁弯下腰,踉跄跪倒,却依然只想笑。

喘息的反而是撒加。

“……你是个魔物。”喘息声如悬一线,慢慢割破垂死挣扎的喉管,“从最炽烈的地狱、最肮脏的渊薮中……诞生的……异种。”

以他的涵养,能吐出的最恶毒的语句也不过如此了。

“那么,”加隆笑得浑身颤抖,“与我一胎双生的你……又是什么呢?哥哥。”

他明白这称呼的分量。这个短促的词将撒加猝然向自己一拉,锐匕瞬即递了过去,精准穿透圣衣缝隙。巨大的砗磲被撬开了,他确信自己已经把那颗碍眼的珍珠握于手心,只待下一秒合指碾碎。

风暴便在此刻骤生。

来得太迅猛,过去十五年他从未见过、只存活在想象中的风暴,借着他方才致命的利刃同鲜血一道喷薄。无比陌生却也无比熟悉的小宇宙急剧扩张,黑洞般裹挟周围的光与声音。加隆神色一变,力量集中到攥紧的拳上。他第一次有了抵抗的念头。气流窒压着胸口,几乎夺去他的呼吸——某个庞然大物从黑洞里挣脱出肢体,在它的身姿和叫啸面前,万物惨淡喑哑,连针尖似的呼吸都无法见容。

是的。

那就是它。

当意识到这点,安危不知不觉抛向脑后,他忘了额边流下的汗珠,忘了与那空前的压迫感抗衡,忘了胸膛起伏,忘了双眼转瞬。光、声音和其它任何事物的形体本不存在。除了自己,只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确凿的。

撒加睁开眼睛。瞳仁像在熔岩中浮动的孤岛。

黑暗彻底浸透了他的发丝。原本青金石般的色泽早已凋亡,现在那里只剩黑色。毫无杂质、即使白昼下也显示不出层次深浅的黑色。哪怕最轻的光线拂过,也立即要被它噬灭的黑色。

死黑色。

加隆慢慢站起身,注视着它。

他并不惧怕目光让那黑色吞噬掉。须臾之前的紧张荡然无踪了。但他仍小心调节着气息,为了听清呼唤——魔鬼对另一个魔鬼的呼唤。远方,斯尼昂岬的海潮隐隐鼓动,被呼唤的名字像海水注满石室那样充盈胸腔。

是自己的名字。

“了不起,撒加。”他由衷地答道。

“你终于成为了真正的你。”

撒加的唇牵了牵,表情仿佛在他脸上活生生撕裂,带着狰狞而决然的坦诚。

“你说对了一件事,加隆。”每个字都是从黑暗深处返还的回声,“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加隆一怔,不可抑制地再次笑起来。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坠落了。强烈的愉悦闯进他心里,他切实感到了伊甸园的古蛇、站在山顶向基督展示天下万国的撒旦,和荒野上告知麦克白预言的女巫的愉悦。

他们的笑彼此响应,却又形成一种拒绝融合的微妙的对峙。

深渊在震荡。魔鬼回应了同伴的邀约。

 

(2)

 

自撒加获赐黄金圣衣那天起,双子宫就是加隆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他厌恶这座冷冰冰黑魆魆的石头宫殿,不过阴郁氛围还在其次。十二宫连成一条坚不可摧的锁链,双子宫是当中区区一枚铁环,封闭、牢固,前后制约,永远离不开它被焊死的位置。锁链是为彰显神的华耀而铸造的,这些环环相扣的部件成了它最早的囚徒。

他半点也不想跟这鬼地方扯上关系。偏偏撒加还正色庄容地向他强调作为“接替者”对这儿的义务,反感就像火堆上的空气那样急剧膨胀了起来。他把双子宫和那虚无缥缈的义务甩得远远的,独自住在靠近海边的一座小木屋里——好几年前,当撒加还是个圣斗士候补,他们每天还在一起训练,还不怎么吝惜和对方交流,还有着一段十分正常的兄弟关系的时候,那便是他们的居所,夜晚能听见阿提卡半岛最南端的潮水与屋后树海的和声。而现在,撒加的床已经被他改搭成了架子,用来堆放杂物。

于是唯一能叫出他名字的声音也沉寂了。

加隆打小就认清一个事实:自己不能拥有名字。连头一天穿上简陋皮甲的训练生都有名字,连慰灵地的墓碑都有名字,连圣域周围经常游荡的野猫都被瞧着它眼熟的小孩取了名字,唯独他是例外。他的名字无法对任何人言说,无法进入任何人的记忆,仅仅被撒加和自己——或许还有替他规定这命运的人知道。加隆,多么简洁利落的两个音节,却是一句禁咒,除了孪生兄长好像谁只要听说它、称呼它大地就会应声开裂,从中召唤出魔鬼。在名字投映着身份的这个世界上,他是虚空,是不存在的“零”,没有一种介质能将他投映到真实当中;纵使他用再多的离经叛道惊世骇俗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禁咒也无法打破。一切仿佛从他们刚出生便已注定:撒加是传奇,众口称颂,而加隆是个地老天荒的孤岛。

所幸他还拥有一样东西。

时间。

他有大把大把可以拿来消遣的时间。特别是当义务、责任、教化、规训这一类词被弃如敝履,力量也已经锻炼到足够支撑起高傲,时间就变得更加冗长,最后的意义只剩如何取悦自己了。他心里潜伏着一道深壑,多少乐趣也填不平;幼年时还能从小动物的伤口和尸体中找到些快感,现在哪怕割草似地放倒一帮成年男人,他都觉得无聊至极。那些孱弱的生命根本不该冒犯他的视线,更遑论让它们脏了手。被食物链的上一环吞噬才是它们应得的。自然造就了微不足道的虫蚁,可不是要叫大象特地屈尊来踩踏它们。

他冷然旁观弱肉强食,挑选出有资格入眼的较强者作为玩具,很长一段时期内这成了乐趣最主要的来源。他观看狮子猎杀牝鹿,然后亲手将狮子猎杀。他观看训练生在争夺圣衣的淘汰赛上头破血流,暗中向晋级的一方低语,故意指点他们运用小宇宙的秘诀,然后看着这些求胜心切的蠢材因驾驭不了招式而惨败。他观看圣域外的富商放贷盘剥贫民,然后劫走富商的爱船,令它在海面中央解体,满船珠宝黄金葬身鱼腹。普通人眼中的贵重品对他分文不值,除了毁掉它们带来的畅快;至于是不是有债台高筑饥寒交迫的流浪汉需要,他压根不关心。既然没能力推翻压在身上的命运,倒不如死了干脆。

再后来这些都满足不了他。

他意识到所有人——除了屈指可数的那几个——在自己面前都是弱者。但什么变化也没发生。他依然无法说出自己的名字,无法告知他们自己是谁。他心底巨大高亢的轰鸣依然找不到决口宣泄。被他玩弄的倒霉家伙战战兢兢叫他“恶魔”,于是恶魔就成了他引以为傲的头衔,他唯一能标榜的确凿身份——然而在既盲且聋的虫蚁看来,这个恶魔依然只是一团抽象的黑暗。

他向整个世界呼喊、挑衅,哪怕宣战,始终得不到应答。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重量。

直到十五岁零三个月的时候,包围着他、意欲令他屈服的死寂终于闪过一丝颤动。他被强迫侍奉的神在人间有了实体。身为教皇助理兼候选者的撒加特地过来告诉他消息,并再次试图劝导他回双子宫接受正道。加隆有些意外,好久不见这个大忙人,他以为撒加早就放弃了。

但那天撒加表现出了近年来罕见的耐心。“梦想”——只有当幼年彼此毫无芥蒂时才会听他提及的词,此刻重新介入他们中间。加隆对它习惯性地投以冷笑,倒也懒得再反唇相讥。撒加以一种古代演说家的仪态描摹着女神降生后的愿景;信仰,或者说志向,像一束光从他体内迸射出来。他的雄心巍然屹立,如同坚城,城中猛士无数,时刻准备跟随他的正义挥戈,而他早已披甲执锐站在阵前,为冲锋者做好了旗帜鲜明的表率。

一切和过去看腻了的那个撒加几乎没区别。

不。加隆能察觉到,有一点不同。

乌云正在撒加心中那座城国背后的天幕悄然铺开。神明筑造的城墙号称难攻不落,暗地里却已潜入最危险的木马。发现这蛛丝马迹的瞬间,他听见血液砰地撞击胸壁,响起岩浆的汹涌声。

他紧紧盯着眼前万众瞩目、但只有自己才认识的人。

就像盯着贯穿世界的一条裂缝。

 

那天夜里,加隆做了个梦。

他在通往深渊的火路上行走,心知是走在神的囚牢中。烈火仿佛直接从他足印里诞生,所经之处任何细弱、虚假的光芒都随之黯灭。符咒烧毁,枷锁断裂,刀丛剑林在脚边熔成铁水。他径直走下去。深渊底部有面镜子,折射着悠久的呼唤,唤他名字。

加隆!声音高喊,惊得周遭黑暗簌簌震动。加隆!加隆!

被十五年死寂所吞没的名字,终于在镜面上击打出回声。

——“我”的声音。

他看见了“我”。那黑发、炽红眼睛,将他召唤至此的灵魂,正困于镜中与他对视。只有自己才认识它。只有自己才聆听得到它。只有自己才能解救它。

心口像闪电穿过,霎时雪亮,过去种种恶行一刹那间不足挂齿。他不单是魔鬼,还是另一个魔鬼的解放者和先驱:他要将赤裸裸的自由与真实掷到那尊叫撒加的云石雕塑跟前,赋予他生气,粉碎神在其身上的浮夸装饰——对于魔鬼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骄傲?孤独本身并不可怕,但有了同伴,那就是双倍的乐趣;神最宠爱的孩子撕破面具与自己并肩作战,那就是邪恶双倍的胜利。这样的邪恶理当更强壮,更磅礴,指向至高的巅峰。他的声带不再喑哑,他的言语有了听众,他血管中的熔岩终于寻觅到喷发的裂隙,理当有更雄伟之物来担任他的对手。区区人间再也盛载不下他为恶了。这个名字既然是火烙的禁咒,一旦冲出喉咙,就势必要使天国战栗。

“你不是梦想要成为教皇吗?我有个办法,可以让它成真。”

邪秽的词句滴滴滚烫。撒加惊愕地看他,像看一名着了魇的梦游者。然而梦早就醒了,又或者它本来就连通着事实。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梦,只有欲望。

“不光雅典娜,连她那有眼无珠的代行者也一并除掉,大地的权柄将由我们两人共掌。”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的欲望是无限大的。

“你心底深藏着和我一样的邪恶……”

镜子尖啸,碎成齑粉。神最完美的造像崩塌了。加隆放声大笑。这仅仅是开端,而他要握在手中的远不止此。

我的存在是无限大的。

火焰声势熏天地升腾起来。

 

(3)

 

“你是个魔物,加隆。”

撒加的眼瞳荡漾着血光。当他开口,声音便像沾血的剑锋,空间在震颤中割出无数伤痕。这样一种声音能将万籁扼杀,令万物都支离破碎无以成形,而他正用这种声音,对唯一能站在他面前与他平视的人说话。

加隆不想掩饰兴奋。这句算不上什么赞美,只是陈述事实。兴奋来自另一个源头,他望着撒加,犹如观赏一件值得夸耀的作品。

亘古至今最纯粹的邪恶。

“你也同样。”他回答。

他们在撒加幻化的双子宫异次元里交谈。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密谋场地,连小宇宙的波幅都替他们消匿得干干净净。雅典娜神像眼皮底下的圣所被用来行恶魔之事,让加隆头一回觉得这地方还有那么点意思。

“明天一早教皇就会向圣域正式宣告女神降生,然后当众任命艾俄洛斯为下任教皇。作为典礼前的祈祷仪式,他整夜都将屏退侍从,独自守候在雅典娜转生体的摇篮边。今晚是难得的机会。”

那个据说活了两百多年的老头?加隆见过几次他主持圣衣竞夺,对那断壁残垣般的小宇宙印象深刻。平日里总以面具示人,想来不过是害怕露出行将就木的尊容。至于所谓的女神,缩在一个出生不到三天的人类躯壳里,收拾起来轻而易举。“我来下手,怎么样?”

撒加抬起眼睛。

“你?”

“最大的优势在我们这边,不是吗?没人知道我们是两个人。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我的身份,没人知道你还有个实力相当的孪生弟弟。具体的由我操办。凭着这张脸,可以做很多事情。”脑海中计划条分缕析成形,像个呼之欲出的漩涡,“至于你,在外面随便干点什么让人瞧见,便能完美地洗脱嫌疑。料想艾俄洛斯那家伙一时半刻也反应不过来,别的黄金圣斗士更是乳臭未干,根本不足为虑。”

“说起来,你先前并没有提到怎么处置艾俄洛斯。”

加隆微微一愣。他发现自己确实没把艾俄洛斯放在目标之内。那是个无聊透顶的人,大抵也称得上有些能为,然而从未令他产生过挑战的兴趣。他不了解艾俄洛斯,也完全不打算去了解他。比自己小一岁的射手座少年似乎乍一眼就能看透,却又充溢着某种超出他所知范围的特质。

“他?无所谓。神才是这条路的终点。他不过半道上一块石头,碍着你的话,踢走就好了。”

撒加迸发出尖锐的笑。“不错!连雅典娜和教皇都铲除了,他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被他一手造就的空间动荡起来,仿佛主人陡然高亢的情绪给了它一道命令。它像个遭受呵斥的奴隶,诚惶诚恐屈折肢体,落在它身上的鞭笞几乎将灼意传递到加隆的肌肤。他皱了皱眉。

而撒加的声音摩擦着骨骼响起。

“我清楚哪些人碍事,哪些人甘心依附我,哪些人三言两语就可以哄骗,哪些人刮一阵飓风就会吹倒。”每句话都兼备钢铁的坚与利,他说出它们,如同挥剑。“能收服人心的只有强权,能治理蝼蚁之国的只有力量。能君临天下的,当然只有我!”

——不对。加隆忽然想。

这是真真确确的撒加。绝无隐忍,绝无犹疑。他本以为自己过去熟识的那个撒加——那个只敢空想着城国,在欲望面前忍气吞声的撒加还要再挣扎一会儿的,甚至早就准备好了同情和嘲弄。但现在这个撒加有着毫不动摇的狠戾与坚决,过去温良软弱的撒加已经彻底地、不可复生地死去了。

这太真实,真实得让他以为脚下地震般的轰鸣是个幻象。

 “宙斯,波塞冬,哈迪斯,各界诸神都对这片大地虎视眈眈,一个女婴哪里保护得了它?我才是这时代独一无二的救世主!无论是谁,胆敢站在我面前螳臂当车,只能自取灭亡!”

整个空间都在轰鸣。血浪的澎湃声。他惊觉自己不是位于异次元,而是撒加的心室当中,并且已经开始溶解、失去外形,被对方的血液所吸摄。

“——你好像忘了什么吧,撒加。”

加隆截断道。

他笔直站立,目光也同样笔直地投射过去。轰鸣消失了。

“我可不是你说的那几种人之一。”

熔火从撒加愈加鲜红的双眼滴溅出来,却冰冷异常。

“我愿意与你分享,只不过因为你担当得起它。你我是相等的。掌握着相互匹敌的力量,连着脐带从同一个深渊里出生。别认为我天生就该低你一头。我不会把自己交给任何人摆布支配,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加隆停顿片刻,“——包括你。”

撒加的右拳握紧了。气流猛地收缩,撕裂般惊叫,加隆用寸土不让的静默与它对峙。半晌,他的兄长率先松开手。光束闪动,双子座圣衣脱离躯体,陈列在他们之间。这令加隆吃了一惊。

“穿上它。”撒加说,“你不会以为赤手空拳就能干掉前代圣战幸存的耆宿吧?”

他看着加隆的眼神不再像黑洞看着一粒尘埃了,重新回到魔物看着另一只魔物的眼神。

加隆唇角缓了缓。“我该理解为你这是太信得过我,还是太信不过了?”

“就算那老儿好摆平,神也不是轻易能被血肉之躯杀死的。只有我和艾俄洛斯知道一件事:教皇御座下放着两只匣子,分别装有一支箭矢和一柄短剑,都是历代教皇交接必备的仪式用具,和黄金圣衣材质相同。不同的是,它们据说在神话时代被雅典娜亲自祝福过,附带了某些出人意料的功效,”撒加放慢语速,“比如……”

“……能伤害到她自己吗?”

火苗般的快感蹿升上来。加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用神造的器物来给她致命一击,”他低声说,“何等讽刺,又是何等的乐趣啊!”

他伸手在虚空中抓握了一下,仿佛已抓住那不存在的剑柄。圣衣手甲嵌合到他拳上。灿金光芒流转全身,贯注着前所未有、此刻更无可言喻的充盈感——曾被他鄙弃,现在则成为助力的一部分。

“办完就还给你。这东西我从没稀罕过。”他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不过嘛,等你坐在期望的位置上,大概也不会稀罕它了。”

撒加回以微笑。“ 我会照你的提议做些别的。现在这副容貌抛头露面,艾俄洛斯或许会起疑,但我用小宇宙隔空与他议事,牵制住他,就万无一失。你不会遇上任何阻碍。”

“去吧,弟弟。”声音是过去那个撒加也少见的轻柔,“玩得开心。”

 

加隆走下双子宫的台阶。天色锈红斑驳,抬头归鸦乱飞。

他耳边还响着撒加那声“弟弟”。简直可笑。撒加一次也没有当面这么称呼过他,想起自己每回都是以什么心态和语气管那人叫“哥哥”的,这一声就令他滋味莫名,好似毫无防备地躺在深草中,背后扎了根蝴蝶幼虫的芒刺。

他蓦然止步。

阶梯一层层朝巨蟹宫方向盘去,旁边裸露着岩石荒土。石块的阴影下,两个对他来说无足挂齿的生命正在搏斗。

早已见惯的场面。

他像往常那般不动声色地观赏它们。是两条蛇。一模一样的蛇。外形同样狞恶,花纹同样怪诞而丑陋,粗细长短均无差别。整个圣域周围,乃至希腊半岛他所涉足之地,都没见过如此诡异的生物。

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两条蛇正用尖牙与毒液相互残杀。

或许唯一的不同,只是其中一条攻势更快、更凶猛,而另外那条侧重于防守反击罢了。

胜负分出得比他想象中拖沓。攻击性更高昂的那条终于咬住了后者七寸,待同类的躯体松弛展开不再动弹,自己便竖起半截来,抖了抖满身勋章似的伤痕。

加隆眼底闪过寒光。

向他炫耀胜利的蛇身子一僵,倏地碎成十几段。他头也不低,踩踏过去。

他完全不怜悯被咬死的另一条,但例行的处决也索然无味。螳螂捕捉瓢虫,夜枭吞吃田鼠,他见过的生与死的对话都在强弱之间进行。而眼下,两个毫厘无差、本应势均力敌的个体的互戕,破天荒地带给他一丝烦闷。

杀死胜者仅仅出于习惯,他收获不到任何欢愉。

不过无关紧要了。有远比这伟大的欢愉在前面静候着他。

所有旁逸的心思都要抛开。他必须调集起全部力量和智术,就像全副武装那样——他的神经严阵以待,犹如密林,每一片叶子的颤栗都是准备为自己名字变得无限大的时刻而歌唱。

他的喉咙是为了这一刻发出呼喊而焦渴的。

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沉寂都是为了等待这一瞬间。

命运也分为两种。压在身上的是宿命。但倘若反过来将它摔倒,紧紧钳制在手中,套上缰绳,驯服它,驾驭它,令它供自己驱驰,那它就半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这是使命。

他要去弑杀一个神,以及神的代言人。

这是魔鬼的使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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