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零一天

“Throw the emptiness out of your arms to add to the spaces we breathe…” - She/They

II

 

我与我的父母是在浸会认识的。彼时的我仅有四岁,已经可以自由地开口讲话,却不懂得恰切的称呼,且目无尊长。我不晓得养大我的机构的性质,也不晓得自己无知莽撞带来的后果,多亏本堂神父的无私抚济方使我不致流落街头。这些老黄历我统统忘得精光,全是我爸后来说与我听的。

 

爸爸出身很好,爷爷是建国时立下过赫赫战功的炮团团长,所在部队性质特殊,一个团长相当于普通部队的师长级别。在爷爷过世的前几年,老家众人唯一的心思就算在于如何替他延寿,多一天能多拿一天的补助。常有爷爷的老战友送自酿酒来,这些酒坛子最终全同废旧电器一道请进了尘封的杂物间。

 

尽管生来就占了本县的种种好处,我爸仍打算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年过四十,我爸手里无权无势,依旧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好在我爸样子不显老,两鬓较之十年前仅有一点稀疏,面庞总是刻着倦色,必要时双目即刻便能燃起精光黑亮。

 

在收养我的那一年,我的父母尚且住在一块儿,等我长到十一岁,他们已经分居两地,十三岁协议离婚,十五岁我妈评上了教授,不久就调去了上海。我和我爸决定留在本县,他是被不可抗力截留下的旧人,境况不很妙,要人怜惜似的。我是自个儿留下来的。奇异的是,我与我爸相依为命的这十年间,他没与旁人建立起任何新的亲密关系。十多年前的那一场被迫撕裂的结合把他击垮了,从此安于做一个按部就班的公司职员。


我爸找不着对象才是咄咄怪事。他一表人才,早年拿家里的钱留过洋,现在还带点儿老派绅士的习气。这名仪表堂堂、兢兢业业的男士,表面上获得的爱戴与实际享有的权益毫不匹配。这或许是他为人古板低调所致,这一点我爸与海燕是全然两样的。他比海燕少了开朗率直的魅力,多了当父亲一板一眼的责任心。因此,我的日子过得比表弟表妹更为娇纵、舒心。

 

杰森与我爸处不来。杰森的顽劣只针对值得憎恶的对象,但在我爸这样的人眼里,杰森懂事得令人心怵。我爸成日价地担心自己无意中开罪了海燕一家人,所以杰森对他没什么好感,其实只是单纯的秉性相悖。纵使是无害的根源,也着实难以改变。杰森来我家寄住的期间,我爸凭着这个缘由申请出差去了上海,把一个空荡荡的厨房和一尘不染的客厅留给我、杰森和阿菜三个自理能力低下的青少年。幸而有杰森的姨妈Y. C. 时不时打包一些自己做的饭菜来接济我们,不然我、杰森和阿菜定要把这个悉心经营的家以青春期特有的破坏热情改造成栅栏稀烂的马圈。

 

杰森不喜欢我家的床,嫌床板太硬,磕着他胳膊上(神秘浮现的)淤青。我喜欢想象或许某一天海燕能拜访我家。我羡慕空鹤,可以有一个海燕这样的大哥。海燕的情况,我和阿菜一般是不谈论的。阿菜习于佩戴的谨慎神情使我的好奇显得分外不合时宜。不过,杰森对此并不避讳。甚而,杰森会含着他小男子汉的自豪,将海燕的事主动讲给我。

 

“……第一天,海燕披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警服。他摸着那枚闪亮亮的警徽,深深地感到他的人生在这一层次上已获得圆满。这圆满使整个星图又空出了什么来。就在这时,在他所空缺之处,一个男人从警局外走了进来。”

 

“……无论这个男人是谁,无论海燕从前有无见过他的脸,都不再重要了。有意义的仅仅是那疏远的、看似警惕实则茫然的一瞥:正是这一瞥,于星图阕止续上新的纹路,通往永无的河汉苍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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